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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21/12/12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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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是爷爷百年冥诞,谨以此文纪念这位可亲的先辈。

爷爷

爷爷去世时,我写了一篇自认为是这辈子写得最感人的文字,但是在葬礼上烧掉了,没有其他人看到过。现在也记不得写了啥,但我相信爷爷是能看到的,哪怕他不识字。

爷爷是个农民,据他说,除了一到十,只有自己的名字看上去还有种面熟的感觉。他在家谱(年修缮)里刚好赶上末班车,从老鼠嘴下留了半句简介。爷爷叫陈裕芳,家谱里叫陈盛贞,字馀芳。不过,他一辈子也没用过盛贞这个名,估计整个村也就我知道他有过这个名字。

爷爷生于年,是曾祖父的第四子,四爷呢也是。曾祖父听说是一个很能干的人,也是太祖公的第四子,这位“移二代”(太祖公年轻时从浙江常山逃长毛来到浙江建德)经过两代打拼,最后混到了个村长。本来算是站稳脚根了,想不到后来给邻村一个恶霸两次打劫,家道中落了。四个儿子就老三读过几年私塾,我问爷爷怎么您不读书啊,他说本来被老爹逼着去私塾,结果正好家里被人打劫,没学费了,所以就没去。反正也不爱读书,听说不用读,高兴地把书包一扔,背上菜篮子就去采猪草了,从此文盲了一辈子。那恶霸后来听说去强奸一个地主婆,被地主一枪崩了,天道循环!

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背满故事,哪怕像爷爷这样一个没出过几次远门的农民。他们用生命书写他们自己都不曾感知的人间奇迹。在爷爷成年后,他父亲去世了,家里条件非常差,兄弟几个就靠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活,分家后田也给人骗走了,只能靠翻山越岭去淳安(现在的千岛湖)砍柴贩盐为生,不过解放后倒是因此批了个贫农身份,比屯了几亩地的堂兄少受点活罪(我想起余华《活着》里那个福贵)。爷爷娶了隔壁村一个据说是村花的姑娘(没照片,但我猜可能是真的,因姑妈挺好看,而且奶奶的几个妹妹即我小姨奶奶们都长得不错),正想好好过日子,战争来了。抗战、内战,一拨又一拨,先是逃鬼子,后来抓壮丁,开始还能逃,几担大米贿赂负责招兵的团长(他岳父的堂弟),但后来战事吃紧,抓壮丁的又来了,逃不掉了,抓走,背口大锅当伙头军去。部队南下还没到兰溪,爷爷瞄见团长走队伍前面去了,没顾上他,赶紧把锅一扔,撒腿就往玉米地里跑,只听后面一排枪声,吓得他几十年后都记得。但他堂兄弟没好彩,被抓到了衡阳修铁路,直到被解放军俘虏,才遣送回乡。

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,但天有不测风云,一场天花席卷而来,一对孩子几天之内先后发烧,夭折。大家都是做父母的,可以想想当时他们是什么心情,好歹给留一个嘛。没办法,日子还得过,再生一个,流产了,听说抱养可以安胎,果然,抱养了大姑妈回来后,就有了小姑妈,再之后就有了我爹。

然后解放来了,奶奶得了病,躺了三年床,大年27去世,享年33岁(相当于现在84年出生的姑娘),农民也红颜薄命,太没天理了!她这辈子就没舒坦过。爸爸那时四岁多点。我问他对奶奶还有没有印象,他说样子不记得了,只记得脾气很暴,经常骂人,这点我爸算是遗传到她,我爸就是个暴躁鬼。大姑妈当时也才九岁多,就知道哭,她后来一直爱哭,动不动就哭,要是她活到现在,更要哭死(她的两个儿子,我的表哥,后来都遭遇不测)。唉!什么叫万情皆苦。爷爷说那一年的除夕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天,别家都在放鞭炮迎新,他搂着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欲哭无泪,家徒四壁,备的年货全办葬礼吃光了。

那年他37岁,之后一路孤身,直到82岁离世。问为什么不再婚,他说农村的后妈多半会欺侮前妻的孩子,如果他再婚,可能三个孩子都熬不过荒年。那个年代大家都知道,什么土改、四清、三反五反、三年自然灾害、十年文革。所有人都很穷,但有些人更穷,而我爷爷是最穷的。他说当时大炼钢铁大办食堂,家里连锅也没有,没多久就断炊,全村两千多人死剩下八百多,个个全身浮肿。最惨的时候是什么也没得吃,连树皮都给人啃光了,他都动了携子逃荒的念头,但给下乡来的知青干部知道了,叫了过去一顿恐吓:现在是全国遭灾,哪都一样,你这么老实,去到外边非但找不到吃,连儿子都要给人吃了。吓得他才改变主意。

爷爷长得老相,我知道他时就那么老了,一直到去世也没变过样子,都是那个样。有一年我大姨丈来我家玩,他俩差不多年纪,但照片上看上去爷爷要老十几岁。姨丈去世时老得牙都掉光了,但我爷爷还很矍铄。农民好像都这样,不耐操怎么熬得过这狗日的人生。

爷爷一辈子性格温和,我从未见过他对人发脾气,除了以前养猪时会骂几句“你这炒辣椒的,从没养过你这么难养的猪!”,每只猪他都这么说。他总是和风细雨的,对任何人都非常和善。我老婆和我拍拖时曾去过我家乡,她说爷爷就一直对着她呵呵笑,非常温暖。我爸说他啥都好,就是性格太懦弱,要是要强一点,可能他小时候都会少受点人欺侮。但我觉得这正是他的优点,与人为善与世无争,是现世人最缺的品德,殊不知,贪嗔痴是人生最大障碍。

我和爷爷最亲密,一方面我是他独孙,他最宠我,另一方面,我喜欢他无欲无求的人生态度。我从小就和他一起混,睡也睡一张床,冬天他暖好被我再进去用脚冰他胳肢窝。一直到念初中了要寄宿才离开家。后来一直念书,中学大学,南漂,再没一起了。他去干农活,我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帮倒忙,他老系个围裙,磨豆腐时会一飘一飘的,我就扯他围裙,他往前一推,还得提防我往后拉,老分神,气得他,但也不打我,最多骂两句兔崽子。总之爷爷就是最慈祥的啦!

我大学毕业后又和他一起生活了半年,因我们当时学校包分配,不让自己找工作,我找了份绍兴的工作,不给去,非要让我回家乡教书。当年因为妹妹车祸去世了,我父母伤心过度,不想在家睹物思人,就去了他乡朋友工厂里帮工散心。家里就我和爷爷两个人,每天就一块喝酒吹牛讲故事(爷爷年轻时酒量很大),早上他催我上班,傍晚我下班回家再帮他干点活,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可能壮志未酬内心焦灼,但对他来说可能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。等我去了广州,他不可逆转地老迈了。

时光对于爷爷来说,是个忤逆的家伙,年轻时受苦度日如年,它漫长难熬;年迈了希望安享天伦之乐,它快如沙漏。无论多亲密,人终须一别。就像龙应台说的: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:不必追。——《目送》。每次看到这段话,我便会想起爷爷站在家门口目送我离去的情形。读书、工作,一次次离别,一次比一次少,谁也不知道下次再回来还能不能重遇。所以我们故意忽略这个事实,像沙漠里的鸵鸟,只分享快乐的,不去想悲伤的。也许这样会更坦然一些。现在,轮到我和父母了,还有和孩子,能够在一起的时光是有限的,要珍惜,因为,它不会再来。

最后一次和爷爷相聚,是年春节,当时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了,像下面照片里这样。我们在后院平地上晒太阳,他和他的大哥在聊天,说到小时候的事情,这俩80多岁的老兄弟像孩子一样嘻笑,好像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。感觉只要活过了五十岁,时光便会倒流。大家交流着故人故事,那些悲惨的、搞笑的、残酷的、无厘头的、平安喜乐的,所有风起云涌心潮澎湃最后都变成笑谈。这些存在过但消失了的悲欢离合,像沙漠里的龟兹国,通通化成海市蜃楼,和梦里的云彩。

爷爷在年初春的某个早晨消然走了,像高僧一样坐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老辈人说他是修来的福气。是的,人生的苦难不可选择,是命运的安排,但是难道这不正是修行的机会么?若能从生活中发现真善美的希望,这趟苦难也算没白捱,我认为爷爷并没有留下遗憾,他以身体力行,找到了人生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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